2022年11月22日，卡塔尔艾哈迈德·本·阿里球场，加雷斯·贝尔将会永远记住这一天，这座球场，还有他用点球轰开美国队大门的那一刻。

这是贝尔打进的第40粒国家队进球，也是他的世界杯首球。

他17岁出道，24岁身价接近一亿欧元，创下过转会记录，也在豪门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西甲冠军、国王杯冠军、欧冠冠军……能在俱乐部拿的荣誉他几乎拿了个遍。如今他已经33岁，为威尔士代表队出战次数也早已过百场，但是直到这一夜，他的夙愿才终于实现——代表威尔士队出战世界杯。

父辈的土地

贝尔原本可以通过另外一种途径实现自己的世界杯梦，要知道贝尔的祖母是英格兰人，他完全可以通过他祖母的关系直接进入英格兰队。但早在南安普顿效力的时候，贝尔就加入了威尔士U16，并在此后多次拒绝了英格兰足总的征召。

2015年的时候，贝尔在接受西班牙媒体采访时说：“是的，我的确受到过英格兰队的邀请，但我认为这（为英格兰踢球）永远不可能发生。我是威尔士人，我为我的血统和身份感到自豪，也为身穿威尔士的球衣而自豪，每当我为威尔士效力，我就会全力以赴。”

贝尔的队友们也和他一样，他们大多有代表英格兰参赛的资格，却还是选择了为威尔士效力。不仅如此，在接受威尔士的媒体采访时，他们还主动使用威尔士语，以此来宣传威尔士人的母语。

本届世界杯中，亨内西、乔·艾伦、内科·威廉姆斯、本·戴维斯等多位球员的母语就是威尔士语。拉姆塞的母语虽然是英语，但是也会说威尔士语，虽然流利程度一般，但能说威尔士语的时候绝不说英语，像他这样的球员也不在少数。

威尔士的国歌名叫《Hen Wlad Fy Nhadau（父辈的土地）》，歌词是由威尔士语写成的。在2016年的时候，威尔士全队只有10人会唱。但在16年之后，威尔士足总便要求球员们必须学会这首歌。威尔士主教练罗布·佩奇说：“这是威尔士的象征，威尔士对我们的意义都写在歌词里面了。如果球员们学会了唱这首歌，大家就会被真正地团结在一起。”

2016年的欧洲杯，在贝尔、拉姆塞的带领下，首次参赛的威尔士杀入四强，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6年后，威尔士时隔64年重返世界杯，也让它再次引起了世人的关注。

威尔士全称为“威尔士亲王国”，是英国的构成国之一。在民族认知上，威尔士人自认是凯尔特人后代中的一支，是不列颠岛上的原住民，视英国主体民族英格兰人视为外来民族。

自公元1世纪，威尔士人就不断地在与各种外来入侵者作战。从公元78年开始，罗马帝国对威尔士进行了长达300年的占领。但威尔士人始终未被完全同化，并不断通过游击战争来袭扰罗马人，直到罗马帝国的统治崩溃。

此后，盎格鲁-撒克逊人从德意志北部和北欧陆续迁移至不列颠岛，逐渐形成了英格兰人。英格兰人于987年建立了英格兰王国，开始与威尔士人不断发生冲突。在当时威尔士人已经普遍信仰基督教，在他们眼中，英格兰人还是信仰异教的蛮族。

从公元5世纪到1283年间，威尔士与英格兰人平均每17年就要爆发一次战争。但威尔士长期处于诸公国分治的状态，所以领土不断被英格兰蚕食，宗主权也落入了英格兰的手中。直到13世纪，威尔士人建立了统一的威尔士公国。然而在1283年，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彻底征服了威尔士，处决了威尔士亲王格鲁菲尔德，由此对威尔士进行直接统治，而“威尔士亲王”也被英国王室夺走，成为了英国王储的固定头衔。

此后的几百年间，威尔士人也曾发过一些起义，但均被英格兰镇压。工业革命之后，以英格兰为主体的英国一举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借助着强大的国力和影响力，英国试图进行对威尔士和苏格兰的民族认同再构建。从17世纪到20世纪中期，威尔士人的民族认同被逐渐淡化，威尔士一度只剩下了地名的概念。

但在二战结束后，随着英国的国力和影响力一落千丈，威尔士人的民族意识再一次觉醒，威尔士的学校开始注重威尔士语教学，威尔士与英格兰的战争史也开始编入教科书。

随着威尔士人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的与日俱增，他们对在国际舞台上发声、展现自己的欲望也愈发的渴求。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足球成了威尔士讲好自己故事最好的渠道。

真正的欧洲中国队

威尔士不乏球星。除了贝尔、拉姆塞以外，伊恩·拉什、吉格斯和贝拉米也堪称是威尔士足球的灵魂人物。然而人们只记得他们在英超赛场上的出色表现，却完全想不起来他们在威尔士国家队有过怎样的高光时刻。

虽然本届世界杯是威尔士第二次参加世界杯，但威尔士的足球底蕴却相当深厚。众所周知，现代足球起源于英国，世界上公认的第一场国际足球比赛于1872年进行，对阵的双方是英格兰和苏格兰。1876年，威尔士也成立了自己的足球总会（类似于其他国家的足协），并组建了威尔士队。

当时世界世界各地的足球规则千差万别。为了促进足球运动的推广、促进不同国家通过足球进行交流，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当时尚未从英国独立）的足球总会商定，举办英国本土四角锦标赛，威尔士也由此成了最早参加国际比赛的队伍之一。

英苏威爱虽同属于英国，但各自的队伍来自不同的政治实体，代表不同的足总，因此英国本土四角锦标赛也被认为是最早的国际锦标赛。不过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有英苏威爱四队之间来会玩，直到19世纪末，才陆续有球队与其他国家进行国际比赛。

由于英苏威爱四个足总在现代足球传播中做出的突出贡献，等到1904年国际足联成立时，充分尊重了四个足总意愿，允许英苏威爱以四个独立成员的身份加入国际足联。不过英苏威爱都不是主权国家，因此在中文传播语境中，往往会强调这四支队伍是代表队，不是国家队。

20世纪初，许多国际足联成员都对这一决定颇有微词。但当时英国国力还很强，在国际足联拥有较高的话语权，而且四足总的贡献也确实不容忽视，所以这些质疑声很快就被平息了。

二战后，又有成员要求将英国在国际足联的四个席位归为一个。此时英足总一度出现了动摇，但威尔士和苏格兰足总却反应激烈。民族意识已经觉醒的威尔士人，将威尔士队视为主队，时任威尔士队主教练沃利·巴恩斯说：“我们不能接受把威尔士人的球队从威尔士人身边夺走。”

1958年的瑞典世界杯，威尔士成为继英格兰、苏格兰之后，又一支晋级世界杯的英国球队，北爱尔兰也获得了该届世界杯的参赛资格，四足总的球队首次在世界杯上同框出现（PS：值得一提的是，那届世界杯意大利也没能晋级正赛，他们在附加赛中被北爱尔兰淘汰了。）。

其实该届比赛威尔士的资格来的相当侥幸。当届世界杯预选赛阶段，亚洲球队与非洲球队被分在同一个小组。当时还在亚足联的以色列遭到了一众穆斯林国家的抵制，土耳其、埃及和苏丹都拒绝与以色列比赛，结果就是以色列就这样在没踢一场比赛的情况下获得了世界杯参赛资格。

这下国际足联看不下去了，于是特地安排了一轮附加赛，并通过抽签的方式从已经淘汰的9支队伍中抽中了威尔士。在传奇名帅吉米·墨菲的带领下，威尔士击败了以色列，搭上了前往瑞典的末班车。

威尔士的世界杯初次亮相可圈可点，他们从有东道主瑞典、匈牙利和墨西哥的小组中出线（三场全平，附加赛战胜匈牙利），在1/4决赛中才被拥有贝利的巴西淘汰。尽管如此，威尔士球迷仍然对这段世界杯经历十分满意，因为该届世界杯威尔士最终排名第7位，比其他三支英国球队的排名都要高。

或许是瑞典世界杯花光了威尔士所有的运气，此后的威尔士队始终与悲催相伴：1982年世界杯预选赛，他们因净胜球劣势被捷克斯洛伐克挤掉；1986年世界杯预选赛，他们不仅在关键战必须取胜的情况下被苏格兰逼平；1994年世界杯预选赛，在与罗马尼亚的生死战中，威尔士球员博丹罚丢关键点球导致球队输球；2018年世界杯预选赛，威尔士又在打平即可出线的情况下输给了爱尔兰……

这样看来，似乎威尔士才是欧洲中国队，总是“就差半步到罗马”。常年与国际大赛无缘，也让威尔士彻底成为了“欧洲小透明”，他们的国际足联排名一度跌到了第111名。

“我们仍在坚守”

不过在这至暗时刻里，威尔士并没有沉沦。自1992年起，威尔士足总便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来提升威尔士足球的竞技水平。

当时威尔士足总面临的情况是，威尔士有自己的足球联赛，也有自己的俱乐部，但最优秀的威尔士的俱乐部却并不在威尔士的联赛中——因为此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威尔士的足球联赛都是半职业联赛，威尔士的优秀职业俱乐部往往选择加入英超或者苏超。

20世纪90年代，由于威尔士代表队战绩过于拉胯，也没有职业联赛，国际足联的一些成员国再一次对威尔士是否保留会员资格产生了质疑，威尔士足球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于是威尔士足总痛定思痛，在1992年组建了职业联赛体系，顶级联赛为威尔士足球超级联赛。

由于历史原因，卡迪夫城、斯旺西、雷克瑟姆和纽波特这些大城市的俱乐部在很久以前加入了英格兰的联赛，为了扩充联赛影响力，威尔士足总鼓励各个城镇甚至是乡村组队参加职业联赛。如今，虽然威尔士联赛的竞技水平依旧无法与英格兰相比，但这一波举措极大地促进了足球运动在威尔士的普及。

与此同时，威尔士足总还鼓励威尔士球员到更多的英格兰的球队接受青训、踢球。借助着英格兰联赛的飞速发展，威尔士球员的能力也大幅度提高。虽然威尔士人不喜欢英格兰人，但英超的飞速发展的确带动了威尔士足球水平的提升，贝尔等球员正是在这一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2016年欧洲杯前夕，威尔士足总制定了《威尔士足球全球愿景》计划，威尔士足总称这一计划“能让威尔士的足球发展，从公园足球开始，一步步登上世界舞台”。

在这份计划中，威尔士足总制定了一系列战略目标，包括“打造面向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协会”、“组建多元化、技术娴熟且敬业的足球大家庭”、“建设适合未来发展且鼓舞人心的设施”等。

威尔士足总认真、全面地落实了这份计划，他们分别在威尔士的亨索尔和雷克瑟姆修建了“卓越足球中心”和“国家足球发展中心”，并进一步加强本地俱乐部的梯队建设。目前已经有8支威尔士俱乐部，建成了从U9到U16的完整青训梯队体系。

除了青训体系的建设外，威尔士对女足也相当重视。威尔士足总于2009年建立了威尔士女足顶级联赛。如今，参与足球运动的女性已经同2016年相比增长了50%，现在威尔士已经有8600名登记在册的女性足球运动员。

威尔士足总借助英超发展的东风，发掘出贝尔等一代天赋异禀的球员，又通过贝尔等人提高了球队的成绩，提升了足球在威尔士的影响力和威尔士人对足球的关注度，通过提升青训水平进而实现了可持续发展，将威尔士打造成为一个足球强国。

世界杯赛场上，看着看台上一片红的人海，你很难相信这支球队曾屡战屡败，被当做是欧洲最失败的球队。

但听着球迷们的用歌声诉说着自己对足球和威尔士队的热爱，你似乎又能明白，这支球队为什么会屡败屡战，并最终走到今天。一切的答案，都在球迷们唱的那首歌里：“Yma o Hyd。”

宿命之战

由于在第二轮0比2输给了伊朗，威尔士在做最后一轮只有战胜英格兰才有可能出线，这场比赛也成了威尔士与英格兰之间的宿命之战。

英格兰与威尔士交手103次，但双方其中大多数碰面发生在四角锦标赛上。两队此前还多次在世界杯预选赛中相遇，结果也全都是英格兰把威尔士送出局。威尔士上一次战胜英格兰还是在1984年。

本届世界杯预选赛上，威尔士一路披荆斩棘，最终成功重返世界杯。但有意思的是，在威尔士的晋级之路中，带给他们最大麻烦的，确是英格兰人。

附加赛中，威尔士与乌克兰遭遇。当时社交媒体上几乎所有人都在支持乌克兰，威尔士主教练罗布·佩奇后来说：“当时社交媒体上的舆论给我的感觉是，我们仿佛是在和全世界作对。”

就连英国媒体也进来道德绑架，《邮报》在报道中写道：“威尔士的球员是否知道，如果他们晋级世界杯的话，会让乌克兰人心碎的？”

对此，威尔士首席大臣马克·德雷克福德回应道：“如果点点鼠标或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减轻乌克兰人的痛苦，那我们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但是如果我们能参加世界杯，那对所有威尔士人来说都是振奋人心的。所以没什么可说的，公事公办吧。”

威尔士最终没有吃道德绑架那一套，拿到了卡塔尔世界杯的门票，重返世界杯令他们的球迷欢欣鼓舞，但英国王室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却令他们相当恼火。

世界杯开赛一周前，英格兰队举办了出征仪式，该仪式由英国王储、威尔士亲王威廉主持。在仪式上，威廉对英格兰将士们说道：“整个国家都在支持着你们，好好的享受比赛吧！”

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威廉如此公开偏袒英格兰队，让威尔士球迷瞬间炸锅。威尔士球迷在推特上写到：“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的头衔是‘威尔士亲王’，而且今年世界杯我们也要参加的？”许多苏格兰球迷也帮着拱火：“什么叫整个国家都在支持他们，可不包括我们！”

原本威尔士球迷就对威尔士足总不办出征仪式而颇有微词，威廉的一番话更是让自己立即成为了威尔士球迷的出气筒。发觉失言的威廉急忙找补，11月16日，威廉在威尔士议会表示，自己会在世界杯上同时支持英格兰队和威尔士队。

威廉说道：“足球上我从小就支持英格兰队，因为在我成长过程中，威尔士队压根就没参加过什么世界大赛，所以我才会支持英格兰队。但相应的，在橄榄球上，我也会支持威尔士队。”

“我不认为我的表态有什么问题。因为我必须得照顾到英格兰球迷的心情，如果我放弃支持英格兰队，说我支持威尔士队，那显然也是不合适的。但我内心里期望，英格兰队与威尔士队能够会师决赛。”

威尔士人没指望威廉能转变立场支持威尔士队，但是威廉完全没了解这届世界杯对威尔士人的深刻意义，也错过了与威尔士人建立良好关系的机会。威尔士媒体称威廉的表态是“英国王室踢出的乌龙球”，并写道：“考虑到威廉还没有正式受封成为威尔士亲王，他的表态对于那些不想让他成为威尔士亲王的人来说，如同一次助攻。”

所以想必此刻，威尔士球员都憋着一股恶气。不出意外的话，本届世界杯将会是贝尔、拉姆塞等人的最后一届世界杯，威尔士的民众在社交媒体上也纷纷表态，输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输英格兰。

“红龙”们的最后一舞，究竟是留下经典，还是吞下遗憾，一切只能交给比赛说了算了。

作者：苏联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