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是2023年5月21日，在这一天的西部决赛中，掘金客场拿下湖人，将系列赛大比分改写为3比0。

这是一场非典型的掘金比赛，约老师在今年季后赛中飞扬跋扈了差不多13场球后，终于跌落凡尘，打出了MVP水平。

湖人结合主场优势百折不挠地冲击内线终于取得回报，福斯特的鲜血亦未白流，约老师第三节上场4分钟即4犯下场。当是时也，天时地利人和均在湖人一边，加密网竞技场体育馆内锣鼓喧天，各路名人助兴于路，老湖蜜尼克尔森血灌瞳仁，闪灵气概重现江湖，面对远道而来的矿工，湖人们终于有了底气——谁他妈还没玩过矿工斧呢？

在这种氛围下，穆雷在上半场的超级爆发和掘金快速建立起来的14分优势看起来就像是一部再普通不过的好莱坞剧本，先悲后喜的喜剧让喜剧更甜蜜。但第三节约老师下场后，面对掘金以戈登为单内线的小阵容，头孢维奇鬼使神差地安排上了三后卫阵容，闪灵气息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疯人院的感觉。

快进到比赛最后7分48秒，湖人再次将比分反超1分，头孢老师心中有数，让38岁的乐邦下场休息，老头在板凳上坐了48秒，掘金投进两个底角三分。虽然后面掘金还要再拿7分打出13比0的决定性高潮，但仅就这两个三分给人带来的感官认知而言，属于湖人的剧本在这一刻就已经被撕毁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飞跃疯人院。

你看见头孢老师在场下目瞪口呆的样子，再也没有神秘而温馨的微笑，再也没有“相信我一切都OK”的自信，你感觉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远去，内心深处传来的那一声呼喊微弱至极又迅速消散，你几乎要怀疑是否有人真的喊过这么一嗓子：孢公你倒是说句话呀孢公！

已经结束咧。面对0比3，湖人想要逆转取胜是很难的，因为他们要做到的不是拿到4连胜，而是要挑战149这个数字。历史上合计有149支球队在系列赛面对0比3落后的局面，无一逃脱生天。孢公赛后说：“情况就是这样，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是的，竞技体育我们不说“不可能”。我们仍须尊重孢指导强大的意志力，并为他举出一些令人宽慰的证据：湖人上一次0比3落后逆转翻盘，还要追溯到2023年西部半决赛，首战维金斯开场就投进一个三分球，湖人0比3落后，但最终翻盘获胜。

但真正的历史要比这种无聊的笑话残酷得多，譬如约老师这赛季没有拿到那个奖变成三连MVP，多半就只是因为一些历史原因而非现实考虑，很残酷，但没办法。

不过，如果这一年结束的时候，他还能得到另外一个奖，那倒也不失为巨大的补偿。然而，没有人会保证这一点。

2016年，约基奇来到丹佛的第一年，没人向这个胖子许诺两连MVP和历史最大合同，甚至连首发都不能得到保证；同时到来迈克-马龙年仅42岁，没人向他许诺带领一支30胜的球队重建会得到另一份续约合同，没人保证他不会再次遭遇在国王的境遇。

2017年，没人许诺球队交易努尔基奇扶正约基奇的行为是正确的，也没人保证他们用首轮签选中多诺万·米切尔并交易来莱登和莱尔斯的行为可以收到回报。

2018年，他们送走加里纳利，签下自由球员米尔萨普，当时没人告诉丹佛这就是他们未来5年内能够签下的最大牌自由球员了。

这一年他们在常规赛最后1场输给森林狼无缘季后赛，全世界都在盯着勇士和火箭，没人向他们保证只要继续坚持总能成为一支合格的首轮游季后赛球队。同年夏天，他们选中有严重背伤历史的小迈克尔·波特后，也没人保证这个球员到底能恢复几成功力，而即便恢复健康又能兑现几分潜力。

2019年他们终于闯入季后赛，首轮抢七险胜马刺，次轮抢七惜败开拓者，约基奇最后一节10投3中，最后11秒关键罚球2罚中1，没人向他们保证约基奇再次手感低迷时不必如此孤军奋战。

接下来就是2020年的园区，两轮1比3落后又逆转之后，掘金来到了湖人面前，他们在第二场本拥有将系列赛扳成1比1平的机会，浓眉的三分绝杀让他们成为湖人第17冠的另一个优秀注脚，当时没人向他们保证他们还能走到这里再来一次。面对同样的合同，杰拉米·格兰特还是选择离开丹佛去活塞当老大。

接下来的两年对于掘金来说是加速度的两年，约老师天下无敌，连续拿下MVP，但没人保证他的球队可以赢得更多。

两年里，掘金最全面的锋卫摇摆人加里·哈里斯膝盖重伤报废，被交易去了魔术换回阿隆·戈登，没人向他们保证这名在魔术打过组织前锋的花活没篮儿跳跳男会到球队干下所有脏活累活，成为约老师最好的内线空切搭子，更没人向他们保证格登不会像格兰特一样说走就走，谁甘愿一直当老二乃至老三呢？谁甘愿一直只拿9分呢？

两年里，球队只在季后赛赢了一轮系列赛合计赢下5场球。

马龙指导在这支球队执教的前6年，常规赛胜率从40%到65.3%，画出了一道始终昂扬上升的曲线，但从2021-22赛季常规赛他们的胜率出现了大幅下滑，他们的季后赛战绩也一年比一年更差，但与此同时他们又拥有两连MVP，一般来说主教练就是那个阻碍球队更进一步的存在了。但掘金又和他续了一份长约，摆出一幅没有太大企图心的普通季后赛球队模样——拥有两连MVP是时势造英雄，约老师太强，我们不见得要匹配吧？

简单来说，丹佛高原并没有花太多钱去追求自由球员，事实上近几年自由球员市场上罕见的大牌球员也不会去丹佛，他们都有约好的去处，塞尔维亚赛马场上，并没有邀约电话打出来。

于是掘金做了一些事情，他们让戈登接受了一份均薪2000万的续约，他们给了小波特一份顶薪合同，得到的回报是背部手术赛季报销。而更令矿蜜揪心的，是2020年园区大爆发的贾马尔·穆雷，躺在他更早签下的顶薪合同上已经一年多了。

约基奇最孤独的时候，也是穆雷最困难的时候，他眼含热泪问向马龙：你们会像处理一件残次品一样交易我吗？

马龙后来在很多场合讲过这个故事，他说自己当时的回答是：不会。你是我们的。

现在，穆雷恢复了健康，在常规赛饱受球迷质疑之后，在他个人暌违已久的季后赛里再度爆发，波特也恢复了健康，即便还没练出什么持球和防守，但已经成为球队期望的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无差别高大射手，而且心态也更成熟，他在今年季后赛历程中主动告诉马龙：如果你觉得需要用布朗替代我收官比赛，尽管去做，我都可以。

这些都是很好很温暖的故事，但这些是不是掘金在2023年走到总决赛门口的理由，很难讲，因为你不知道掘金业已离开的康大主管，也就是被掘金球迷亲密称之为康贼的康纳利到底是什么出发点，他到底是开了天眼知道两子必能恢复健康并成大器，还只是没有任何议价能力，能给多大合同就给多大合同烂赌一把。而马龙给穆雷一步到胃的浓烈鸡汤，到底是真心如此认为，还是他作为主教练其实并无交易裁定权的无责任发言，亦或是他早已洞察交易一名身背顶薪合同的ACL伤员有多大难度，总得等到复出后打出像样表现后才好出手吧？

但掘金并没有太多惊天动地的出手，他们在夏天选中防守见长的布劳恩，他们送走巴顿和莫里斯换回考德威尔-波普和伊斯·史密斯，签下布鲁斯·布朗，两翼的防守伸缩性大幅提升，尤其是针对外线防守，马龙教练进行了改良，一切看起来是以勇士为假想敌而布置。至于他们会在未来漫长的82场比赛之后遇到什么样的对手，并无太多考量，于是在季中交易截止日前后，他们基本维持了过去7年来的“我总得做点什么刷刷存在感”作风，送走战术执行力不强的“骨头”海兰德和已经没有太多出场时间的里德，引入托马斯·布莱恩特和小乔丹一起当门神，最后一笔是引入雷吉·杰克逊，同样没有对这个赛季本身产生任何影响。

你当然可以认为掘金的高层建筑师们认为他们已经在两连MVP身边布置了足够的资源，事实反推的话，他们的确有这个资本这么讲，但在这些操作发生的当时，没人保证他们这种中等学生努力刷基础题的行为能收获一份意外的高排名。

事实上，本赛季是他们在约基奇时代里第1次慷慨缴税，也是他们47年来第3次缴税，所以掘金管理层这些小幅而正确的操作就已经算是优秀之举了。反正在掘金进入联盟后的47年历史上，他们从未真正做到过什么，从没有闯入过总决赛，总冠军也就无从谈起，队内甚至连一名75年76大名宿都没有，他们是NBA版图上真正意义上被嫌弃的那些部分。他们本质上的最大幸运是在2014年用一个次轮总41顺位的签选中了约基奇，而约基奇的存在，才让他们的操作显得那么有章可循又可圈可点。

2021年掘金团队不远万里去塞尔维亚农场找到约基奇，记者问约基奇相信球队会夺冠吗，约基奇说那是自然。记者又说，你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你真觉得咱们能夺冠吗？

约基奇说我不用闭眼就能告诉你，我们能夺冠。

挺好的。但凡有点血气，谁还没睁着眼睛说过这种话呢？湖人在季中交易之后，又迎来詹姆斯复出，他们打出了平行时间里联盟最强防守和最佳战绩之一，浓眉也瞪大他的眼睛说了类似的话，我真的觉得我们有实力夺冠。

当时詹姆斯就在他身边，他也对此表示认同，在以附加赛出来的西部第七，连续斩落灰熊和勇士之后，这种自信来到了顶点，詹姆斯说：“一切取决于我和浓眉的健康。”

言下之意，只要他和浓眉保持健康，一切都不在话下。观察38岁老汉的比赛，你只能感慨他太会打篮球了。在这个年龄段上，在詹姆斯的层级上，他能够熟练匹配目标与方法，当目标变化，他的方法就能随之变化。跑到季后赛中，詹姆斯变成了一个极为出色全攻全守型组织前锋，看起来就像是个更强大的追梦，但当我们掏出追梦来进行类比的时候，就足以说明詹姆斯对比赛的影响力和他本人的巅峰相比已经呈现出一种明显的退化。

至于为什么头孢老师会在第四节还剩7分48秒的时候换下詹姆斯，道理也不复杂，詹姆斯打完了第三节最后4分14秒，又打了第四节开局的4分14秒，湖人在这个节点上再次反超1分，士气正旺，孢公认为此时让老詹喘口气以备决战，也不算是一个非常离谱的决定。

谁又知道这一下场，就没决战了呢？

老詹歇的这48秒，往前倒推3年，很难会发生，但即便我们不考虑38岁的年龄因素，上一场扭伤左脚踝，本身右脚踝也有陈旧伤在身的老詹，恐怕也会接受教练的建议。所以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一刻，只是我们当时还不知道它会发生在哪时候罢了，哪有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全是女人的意淫罢了。

所以2023年的西决G3，我们无比清楚地看到28岁的约基奇与38岁的詹姆斯擦肩而过的模样，一如有人星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世事轮替，大抵如此。

而在两个时代最伟大球员擦肩而过的背景墙上，你可以清晰地看到掘金本季的另一个重要章节，它讲述的是另一重更为广阔的时空故事，那就是：

2020年终于过去了。

你当然知道世间并无同一条河流可供跨过，但人类总有一种仪式感，只要我们将与当年类似的事情完成掉，完成当年未了的心愿，这藏于心中的时间之结，才能算真正解开。对于2023年的掘金而言，既然面前这条河仍然叫做湖人，如今这比赛仍叫西部决赛，掘金跨过去了，他们就完成了一些事情，也埋葬了一些记忆。来自2020年的记忆。

所以，你还记得你的2020年吗？你也已经将他埋葬了吗？

活到2023年的我们多半只是轻轻将回忆掩埋，并在上面竖起了一块小小的碑。回头望去，每个人的道路上林林总总都有那些小小的碑存在。有些碑上刻满了文字，有些碑上空无一文。一些碑上的文字由他人写就，更多文字由你亲手写就，只有零星几座大家共同走过的时间节点上竖起零星而残缺的大碑上粗略地记录了所谓的共同记忆。

当一个人走完自己一生的道路，属于他的那些碑文就会消失很大一部分。这个世界每个瞬间都是如此开展，一条故事线断开，另一条故事线生成，一块碑消失，另一块碑竖起，没有人能完整无缺地掌握所有历史和事实，一路走来，回头望去，总有些碑文会消失在记忆里，于是你和这个世界可能就永远失去了这部分真相，即便是最微小最无足轻重的真相和细节，也配得上“永远失去”这四个字的重量。

董宇辉说你要相信自己一直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行走。但据我观察，我们真正拥有的命运表明，哪有什么绝对正确的道路，你唯一能确定的，只是继续走，继续失去。

所以，掘金和约基奇要继续走，湖人和老詹也注定无法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