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美,足球不像欧洲这样先进,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看最近的世界杯,获胜的总是欧洲人。”
当姆巴佩在今年五月对着媒体说出上述这番话时,年轻的他也许不会想到,在七个月后,自己就将在世界杯的决赛场上成为这场欧洲VS南美对决的核心焦点。
这不仅仅是因为梅西和姆巴佩两代天才之间的较量,因为在这个急速发展的足球世界里,南美足球与欧洲足球的碰撞永远不会过时,它不止关乎成败,更关乎作为一个人,究竟应该透过足球如何看待这个支离破碎的操蛋世界。
作为一名13岁就离开家乡罗萨里奥来到巴塞罗那追梦的阿根廷人,梅西显然比大多数人都明白足球在这两大洲之间的区别与隔阂。因此当梅西在1/4决赛对着荷兰主帅范加尔大开嘲讽时,千里之外的里克尔梅肯定会和无数阿根廷球迷一样开怀大笑——因为他的小老弟用一个足以“气死”荷兰老帅的姿势替他报了仇。
2002年夏天,里克尔梅以1300万美元的转会费和巴萨签约5年,所有巴萨球迷都希望这位来自阿根廷的大师能够成为诺坎普的“齐达内”。但时任巴萨主帅范加尔却并不喜欢他,当博卡10号刚刚加盟红蓝军团的时候,荷兰主帅就曾直接告诉里克尔梅,“我并没有要求巴萨高层签下你。”
范加尔对里克尔梅的偏见与多年后反对者对梅西的苛求几乎一致:“当你控球的时候,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球员之一,但当你脚下没有球的时候,我们就相当于少了一名球员”——带着范加尔的锐评,里克尔梅最后无比郁闷地离开巴塞罗那,而这无疑让年轻的梅西铭记在心。
里克尔梅还不是范加尔手下唯一的“南美人”典型,在巴萨执教期间,范加尔最受争议的就是将里瓦尔多排除在大名单之外。范加尔希望里瓦尔多踢左边锋,但巴西人只想踢前腰,矛盾由此产生,最终里瓦尔多和巴萨提前一年解约加盟AC米兰。
今年4月,在荷兰上映的一部关于范加尔的纪录片中,前巴萨主帅谈到了巴西人的问题,“里瓦尔多打破了球队的纪律,所以他必须离开。”在影片中,范加尔还拉来了当时球队的另一位核心菲戈来讲述里瓦尔多的问题,面对老帅,葡萄牙巨星坦言,“你有自己的原则,你对俱乐部的一切事情都处理地井井有条,但球员其实都是自私的,如果他们感觉自己不受主教练的重视,那问题就显现了。”
实际上,从和里瓦尔多闹矛盾开始,外界就开始盛传范加尔讨厌天性散漫的南美球员。这也不难理解,作为一名在欧洲职业足球体系下成长起来的足球人,无论是年轻时作为体育老师,职业球员,还是随后成为享誉世界的名帅,范加尔身上都带着浓烈的纪律性,他要求自己的球队得像一个军队那样,对任何事都一丝不苟,这不仅体现在球场上,场下同样如此。菲戈在纪录片里就笑着说,“哪怕是球队在坐飞机时,你也要求每个人的领带都必须系好,这对某些球员来说太过了。”
菲戈没有明说,但显然指的就是来自南美的球员。毋庸置疑,天性自由奔放的南美球员不是范加尔的菜。随后,荷兰人在拜仁卖掉卢西奥、在曼联送走拉斐尔,以及迪玛利亚曾决绝地表示,范加尔是他遇到过最糟糕的主帅,这一切都成为了佐证。
实际上,和范加尔持同样观点的欧洲人不在少数,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曼联名宿基恩对于巴西球员在世界杯期间跳舞庆祝以及此前对安东尼在曼联比赛时做花哨动作的抨击。
虽然以范加尔、基恩为首的欧洲保守派足球人都对南美球员的作风嗤之以鼻,虽然巴西对克罗地亚的可耻失败几乎从底层逻辑上彻底证明了欧洲人的正确。但一个足以狠狠扇他们耳光的事实却是,哪一个欧洲顶级球会没有一名来自南美的球员,除了那些众人皆知的名字外,欧洲的各级联赛靠着自身的财力其实早已刨烂了南美足球的根。
一个残酷的现实是,只要是刚在南美赛场展露头角的年轻球员,几乎瞬间就会被欧洲联赛的球队挖走,这导致南美各国的联赛都曾叫苦不迭,这是一个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的问题。所以当基恩在尽情展现他的无知时时,会有理性的声音在空中飘荡,“既然欧洲足球愿意引进如此多的南美球员,难道不正是因为看中了他们身上独特的气质吗?”
平心而论,无论是基恩的不解,还是范加尔的固执,亦或是姆巴佩开头的目中无人,其实都是欧洲足球的狂妄自大,或者应该说是欧洲人在一切事物上的狂妄自大。南美与欧洲是足球世界平等的两极,欧洲人喜欢用战术和纪律寻找最有效率的获胜方式,而南美人则更习惯在规则之外以艺术家的心态挥洒足球那虚无缥缈又震人心魄的美。可如今人们往往只记住了在规则框架之内欧洲人的胜利,却往往忽视了南美人为足球注入的灵魂与爱。
或许,南美足球和欧洲足球的争论也早已脱离了足球本身,它更像是一种哲学冲突。因为你我都清楚,无论TMD怎么争吵,都不可能有一个标准答案。
正因如此,阿根廷和法国的对垒,不仅仅只是一场世界杯决赛那么简单。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多年以来梅西的足球生涯,正是这种冲突最具象化的体现。
作为南美最有天赋球员,年少时被几家阿根廷俱乐部拒之门外的梅西却是不折不扣的欧洲出品,他身上具备一切欧洲球员具备而南美球员普遍缺乏的优点——自律、战术理解、执行力、纪律性等等等……于是在欧洲,梅西刷爆了各种联赛纪录,但回到国家队,梅西距离“最终胜利”却总差一口气。
这样的差距曾经让阿根廷人无比焦躁,因为对于阿根廷人来说,在国家自马岛战争一蹶不振的背景下,足球几乎是他们在现实世界的唯一精神寄托。他们渴望一个马拉多纳那样的“神”像1986年世界杯那样,用狂野的精神力量带领他们取得胜利,但长期浸淫在欧洲的梅西显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当然,我们不能质疑梅西对祖国的热爱和对足球的激情,据前阿根廷国家队的体能教练费尔南多-西格诺里尼透露,在2010年兵败南非世界杯后,当时还年轻的梅西在回到更衣室后就彻底崩溃,“他躺在地上痛哭流涕,同时伴随着尖叫,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几乎就快到了抽搐的边缘。”
但梅西不是马拉多纳,他一直苦于找不到方法来激活自己沉睡的南美基因。不仅如此,重压之下的梅西还曾短暂做过逃兵,在2016年输掉美洲杯决赛后,失望至极的梅西曾宣布退出国家队,队友阿奎罗说,“在回到更衣室后,我从未见过如此伤心的梅西。”只不过,据阿根廷媒体透露,伤心的梅西在五天后就已经改变了主意,他还要继续为阿根廷而战。
好在时间最终给予了我们答案。如今35岁“高龄”的梅西或许依然无法成为一个马拉多纳那样的神,但他至少终于在卡塔尔向世界展示了他不顾一切的愤怒和传承于马拉多纳身上的激情。
无论是对着范加尔的举动,还是执意要送个韦霍斯特的两个窝窝,梅西都让阿根廷陷入了疯狂,他气质上的改变,让不少阿根廷人的心湖泛起了涟漪,就像那个在赛后原本要采访梅西,最后却动情地表达了一通感言的女记者所说的那样:“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你已经在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在留下了印记,这比冠军更重要。”女记者的心声代表了无数阿根廷同胞的心声,他们发现这个13岁就离开故土的天才,其实一直都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
终于,在最后一届的世界杯上,梅西释放了他体内堆积如山的压力。事实证明,咆哮过后的他,不仅扭转了颓势,也赢得了整个阿根廷。
梅西用自己的倔强带领着阿根廷杀进了决赛。这也将是南美球队和欧洲球队第11次在世界杯的决赛相遇,在此前的10次对垒中,南美球队赢了7次,但上一次南美球队夺冠还是遥远的20年前,巴西在日韩世界杯上战胜德国夺魁。时过境迁,这一次的决赛,不仅仅是阿根廷人的骄傲,同时也是整个南美大陆的期望,就连他们的死敌巴西人都罕见地希望阿根廷能够将大力神杯带回南美。
要知道,巴西和阿根廷在足球层面的对立早已流淌在了两国人民的血液里。最近一次嘴炮发生在去年的东京奥运会足球赛上,当阿根廷在打完小组赛即打道回府后,巴西中场道格拉斯-路易斯就在社交媒体发了一张他和理查利森等巴西球员合影的照片,并写道,“再见了,小兄弟。”
很快,道格拉斯在维拉的队友,阿根廷国门马丁内斯就上传了一张他高举美洲杯桂冠的照片,同样写道,“再见了,小兄弟。”不过,双方的口水战并没有结束,理查利森迅速回复道,“你举得美洲杯冠军奖杯是2019年的了。请问谁得的世界杯冠军更多?我们有五座!”
你可以说这是打情骂俏,也可以说这是剑拔弩张,但罗纳尔多的表态或许更能体现巴西人对阿根廷足球的微妙情感,在巴西输给克罗地亚而阿根廷击败荷兰晋级后的当天,大罗说:“如果梅西赢得世界杯,我会为他高兴,但巴西和阿根廷的竞争是激烈的,我不会虚伪的说我会为阿根廷感到高兴。”
无需赘言,你我都清楚想让一个巴西人向阿根廷说出祝福的话有多难,尤其是在球队刚刚失败的当口,但敌人的敌人既是朋友,面对欧洲足球在过去近二十年的主宰,巴西人明白,乌拉圭人明白,厄瓜多尔人明白,哥伦比亚和智利人也明白,所有南美人都明白,在这一刻,他们唯有抱成一团,他们希望阿根廷人能用一场胜利,来让那些自以为是的欧洲人哑口无言。
但在几天之后,舆论发生了彻底的翻转,阿根廷在一瞬间成为了整个巴西的主队。巴西足协副主席萨尔内对媒体表示,“此时此刻我们必须要保持团结,在这个决定性的时刻我们都是阿根廷人,我希望他们能够把冠军奖杯带回南美。”
里瓦尔多也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写道,“我将支持阿根廷,梅西之前就理应拿到世界杯冠军,但上帝通晓一切,它会在周日为你加冕。你应该为你自己和一直以来所踢出的精彩足球获得这个冠军,愿上帝保佑你!”
而巴西著名足球记者胡加-克福里的发言更加真实:“只有蠢货才会不支持阿根廷,我们巴西人凭什么要去支持法国?是阿根廷的烤肉不香?还是加德尔的歌不好听?还是布利诺斯艾利斯的景色不好看?”
足球不是只有一种玩法,倘若足球少了来自南美沃土的奔放和快乐,无聊将是它唯一的代言词。法国或许纸面实力更胜一筹,但阿根廷无疑会带着必胜的信念而战,因为他们不仅有梅西,还有整个南美洲在他们背后震耳欲聋的呼喊和支持。
作者:梁正